2009-08-20

一個人的喪禮:蔡照榮

明晚考試,沒時間寫東西,在Forum看到有一篇轉貼,難得讓我看完再看又再看,貼出來分享一下,已經是兩年前的舊聞(應該是來自雜誌)。


(星期六大解放!!!)


一個人的喪禮:蔡照榮



這是一個香燭比人氣鼎盛的喪禮。

回歸夜,維港煙花璀璨,這裡連哀哭都沒有。

靈堂得一張遺照,和一個他。

一鞠躬,二鞠躬,三鞠躬和家屬謝禮,都由同一人飾演。

從領屍,到守夜,到出殯,都只靠一個人張羅。

九時,到伊利沙伯醫院拿死亡報告。

十時,到鑽石山殯儀館揀棺木。十一時,到灣仔胡忠辦死亡證。十二時,趕在職員午飯前,回鑽石山安排火葬事宜。

六十歲的蔡照榮是義工,專幫獨居長者辦理身後事。

沒有他,政府將屍體埋在泥土,配給一個號碼,死者從此沒名沒姓。

有了蔡照榮,就有人守夜、燒祭品,和有個刻上死者姓名的骨灰龕。

出殯後也有解穢酒,儘管只在大快活。

「食七」,是一份三文治切開七件。甜品,是一杯奶茶加代糖,因為要遷就得了糖尿病的「後人」——蔡照榮。

十年前,我們訪問過一個專幫精神病人收屍的阿周,今日,人口老化,有他這個專幫無依無靠長者收屍的阿榮。

「這群獨居長者,生前被遺忘,我不忍心他們死後,連名字都被取消。」

左手持骨灰,右手拿陪葬品,趕赴歌連臣閣為另一長者入龕為安的蔡照榮說。

七‧一,人人慶回歸,他守夜,還不忘叮囑善心人捐錢。他說是日吉儀用的糖果,都是他自費。醫管局和善終機構找他處理遺體,這也是他的心願,但一下子要處理那麼多屍體,就需要車馬費和多些義工幫手,善長可捐錢去(支票枱頭:榕光社老人服務團),或找榕光社幹事暨房屋評議會幹事葉肖萍,查詢28610505。



他家的電腦,「我的最愛」一欄,是「殮葬大全」,獨居長者以外,他也是鄰居和親友的殯儀大使,誰家有死人,後事也由他包辦。

慈雲山鳳德邨的吳慶茂,是個獨居長者,在屋內死了四個多星期,才被街坊發現,報警。

屍體腐爛發臭,屍蟲爬滿一身,兩隻眼珠早被蟲吃掉,床褥被屍水浸壞,床板被侵蝕成一個人形。

個個睹狀,嘔吐大作,蔡照榮除外。

他鑽進床下底,專心一意為死者找陪葬品、靈堂照。

「回家後,我還能如常吃飯,你話係咪整定我做呢份工?」

回歸夜,家人想慶祝,他提早為死者守夜,做完儀式後,若無其事陪家人晚餐。

蔡照榮本是電器技工,二○○○年退休,全職做義工。初時「重施故技」,幫公公婆婆維修電器。

「有個婆婆,日日拿電筒煮飯,只因為光管壞了,她不夠高換新的。提早煮飯,飯餸會冷。啟動電飯煲保溫,她又嫌電費昂貴。」

昔日服務的長者,老死的老死,病死的病死。

「拿死亡證,排期火葬,通通在上班時間,不是全職義工,根本幫不到忙,我注定要做呢份工。」

長者死了,做個宣誓,即使沒血緣關係,也可以幫忙辦理後事。

火葬最平,也是蔡照榮一直採用的方式。

「吳慶茂在家中離奇死亡,屍體要解剖,證明沒他殺才可以安葬,姓藍的法醫官告訴我,火葬後的骨灰驗不到DNA,他朝有兩家人跑來認親認戚,便麻煩了。」

所以,一般找不到死者親友的,警方不會火葬,只用土葬,親戚突然出現,可以交回屍體,憑DNA驗證。

「我哪裡來錢土葬?」

政府會將屍體埋在沙嶺墳場,墳前沒石碑,只一堆數字,七年後起骨,骨頭會燒掉。

「人和名從此灰飛煙滅,我不忍,好歹給長者留個名吧。」

蔡照榮替吳慶茂在《蘋果日報》尋親,在吳的床下底,找到零碎的加國通信,又透過國際社會服務社,在加拿大的華人報紙刊登啟事。

「得到的回覆是,家人不打算回來,但感謝我幫忙辦後事。」

這類獨居長者,生前有綜援,衣食沒問題,所欠的,是關心,蔡照榮負責噓寒問暖,「送他們最後一程」。吳慶茂事件,啟發他找律師擬一張委託書,請長者在生時簽名,找個見證人,證明他受委託辦後事,免卻日後麻煩。

「綜援包了一萬零六百一十元的殮葬費,足夠到東華三院屬下的殯儀館,像鑽石山殯儀館,買一個最平(三千六百元)的棺木,和一個殮葬套餐,包括壽衣、香燭和祭品等。」

還有餘錢辦死亡證,到政府轄下墳場買個骨灰位,但一切實報實銷。

「吉儀,交通費,要自己解決。」

蔡照榮六七年暴動後替渣甸集團的地盤當電器技工,二○○○年(五十三歲),地盤愈來愈少,也就提早退休。看《蘋果日報》暖流版,知道榕光社招募義工,他又入伍。

「榕光社是八九年慈雲山重建時成立,義工靠個別慈善基金和社會人士的不定期捐助,為區內長者提供服務,根本沒多餘錢給義工作車馬費。」

殯儀館的人,都認識蔡照榮。他一來,就識做地幫他設計一個廉價套餐,絕不會發死人財。

殯儀車上那個「X」府出殯花牌,填上家屬姓氏的位置,始終空着,因為死者根本沒親友。

「出席喪禮的,多是我一人,遇上假期,或可多找幾個義工充撐場面。」

唯一的例外,是一個長者,放了七萬元在床底,蔡照榮找靈堂照時發現,替死者聯絡那個久沒往來的女兒,靈堂即時像樣一點,有人「喊苦喊忽」,也有撲棺場面。



榕光社每年送月曆給長者,月曆有蔡照榮的手電,方便長者或警方聯絡。自從有獨居長者離奇死在家中,經法醫提醒,若火葬後跑出多個親人爭產,交不出遺體,驗不了DNA,便很麻煩。尋求法律意見,擬了委託處理身後事書(上),要獨居長者白紙黑字交代清楚,免除後顧之憂。



我只要一個圖章

無親無故的鄧伯伯,住慈正邨,一見蔡照榮就央求他幫忙做一個圖章,在圖章上刻上鄧的全名和墳場的詳細地址。

「才六十元,都做了。」

現在每天,鄧伯伯用綜援買來大堆金銀衣紙,忙着在紙上蓋印,說是讓自己在陰間時認得那堆銀紙屬於自己。每次蔡照榮探訪,鄧伯伯都提醒,他日別忘燒這堆蓋了印的「錢幣」給他。





鄧伯伯叫蔡照榮做了個刻上姓名和墳場地址的圖章,現在閒來,就在金銀衣紙上蓋圖章,說他朝落陰間,也就認得自己的「銀紙」。他一見蔡照榮,就提醒蔡燒那堆蓋了印的金銀衣紙給他。

蔡照榮是眾人的兒子,誰死了,他就替誰守夜、開路,儘管他信佛,不拜神。

「做人不要太執着,南無佬說,你不替死者開路,便燒什麼他也收不到,那叫『世間法』,既然死者信,咪照做囉。」

蔡照榮有五個女兒,曾經也很執着。

「四女叫嘉儀(加個兒子),五女叫佩儀(配個兒子),就是希望有仔送終。」

收屍多了,才體會女比男好。

「女性會自己行落街,主動同人傾偈。後事點安排,都會同人講。男性匿喺屋企,只能鬱鬱而終。」

有個姓呂的伯伯,肝硬化以至肚脹如懷胎,小腸氣以至陰囊大如拳頭,沒有一條褲能抽得上,仍然拒絕求醫。

「女義工上去,他趕她走,我上去,才明白他的尷尬。他諸多推搪,又說醫院服務差,又說穿不上褲子羞家,我推他走在前,在後面用手緊握他褲子,夾硬送他去聯合醫院,才十三日便死了。」

要蔡照榮收屍的,男的佔大多數。

「女,始終令人安心些。」

「現在信佛教,佛教沒擔幡買水,也就沒仔都沒所謂了。」

蔡照榮五個女兒,都支持父親做義工,個個月給家用。

「做殯儀,怎少得貼士,像南無佬,是外判的,人工少得可憐,不給貼士,他怎生活?」

蔡照榮服務的團體沒車馬費給他,五個女兒津貼他。

為了省時省交通費,蔡照榮領完遺體,每愛到死者家拿陪葬品回自己家,好讓出殯那天不用兩邊走,直接由自己家去火葬場燒給死者。

「別人認為大吉利是,我太太一點埋怨都沒有,可見女性多可親。」



要不是我們安排採訪車,他貪平,出入只靠步行或巴士,因為義工機構沒資源,他沒車馬費。在伊利沙伯拿死亡報告,卻跑去灣仔胡忠辦死亡證,為何不到長沙灣?「東華三院附屬的鑽石山殯儀館,只派人在胡忠協助安排火葬,沒專人在場,排不到期,所以就東奔西跑啦。」

死後最好別孖鋪

蔡照榮一直在女人堆中生活,他出生不久,父親就死了,由姐姐和母親撫養成人。

母親早上賣衫,夜了賣粥,當小販持家。

「兒時日日吃不飽,嗅到滿屋粥香,嚷着要一碗,就捱罵:未賣就食,正一佗衰家。」

他一說,那晚生意真的不佳,母親一大窩粥捧回家。

「媽回來便罵:食啦,食啦。今日無生意,你食晒佢嘞。」

他說他和母親及姐姐的關係,不算親密。

「那時窮,講錢多過講情。」

在德貞夜校唸到中三,到九巴工程部當電器學徒。一直為口奔馳,心思都花在搵錢。對貧苦大眾,他感受最深。

為何那群獨居長者,眾叛親離?

「生活磨人,醜陋難免。

「他們都在低下層掙扎,計較一分一毫,也許只能情感疏離。

「有的長者,犧牲自己,死慳死抵養大兄弟的孩子,結果得不到姪兒報恩。有的含辛茹苦養大兒子,死後我才在她的日曆牌背面,找到一封兒子寫給她的脫離母子關係信……」



父親節,五個女兒請他到坑口慶祝,女兒都以他為榮,每個週末都回娘家陪他。其中兩個做老師的,還把他做義工的經歷告訴學生。別人望孫兒成龍,他說:「我望他們長大做義工。」(左二是他太太)。

他不怕屍臭,只怕曱甴和太太,最感激太太不怕「大吉利是」,由得他拿別人的遺物和遺照回家。日日幫人收屍,問他希望自己的喪禮怎麼搞,他說火葬是了。

蔡照榮是中山人,父母和姐姐早在他當義工前離世,他們的喪禮,由蔡照榮負責,他家的電腦,「我的最愛」一欄,是「殮葬大全」。他父母葬在中山,姐姐葬在鑽石山,每年清明節和重陽,他都會拜山,也會拜祭那群孤獨先人。

「我信捨得,肯捨就會得。」

他冠狀動脈塞了四成,○四年做心導管檢查手術,心臟科醫生王國耀知道他幫獨居長者收屍,免去他一萬五千元的醫生費。

「退休前我有公司的醫療保險,退休後,都沒了,那費用,是壓力。我就這樣,給免卻了。」

幫長者辦完喪事,還有一大堆善後,到房委會交回長者屋、往辦事處交回平安鐘等,他樂於做跑腿。

最近,醫管局和善終機構,都希望跟他合作,幫忙處理後事。

他日日去觀塘泳池游水,只希望練好體魄,幫更多長者服務。

他姐姐六十多歲,腸癌離世。媽媽中風,很早死了。他替自己算命,不會活過七十。

「我掌心有十字,第六感好靈。

「生前的空間都夠擠了(他在坪石邨住了三十八年),死後不用孖鋪就是了。」



母親糖尿病,姐姐腸癌,他先天糖尿病,心臟又不好,現在日日在觀塘泳池游水強身,期望幫更多獨居老人和臨終病人善終。


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
很唏噓的感覺...


慶幸他有5個好女兒和好太太。^^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